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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1-22 18:15
沒有人比劉健更了解弘治皇帝了。
弘治皇帝的震怒,更多的是,來源於他對他所信任之人背叛的羞怒。 弘治皇帝是個心胸寬廣之人,他料人從寬,絕不會將壹個人,往更壞處想。 也正因為如此,所以才格外的憤怒。 如此對待妳們,妳們竟齷蹉至此? 劉健還能說啥? 說到底,他這個內閣首輔大學士,失察之罪還是有的。 可真正論起來,又能說什麽呢。 這等漂沒和虧空,簡直就是常態。 歷任首輔大學士之中,劉健已算是頗有幾分能力了,可即便是劉健,也無法做到杜絕這些事。 於是,他索性拜下,壹句恭喜陛下,生了壹個好太子……瞬間,讓這尷尬的殿堂,壹下子有了幾分生氣。 君臣失和,是極嚴重的事,幡然醒悟的群臣,此刻也已醒悟,哪裏還敢遲疑,紛紛拜倒:“恭喜陛下,生了壹個好太子。” 這排山倒海的聲音,還有那喜悅的氣氛,總算是沖淡了方才的尷尬。 弘治皇帝這才回過神來。 他臉色雖是鐵青,可這壹番稱頌,卻宛如天籟之音。 自己這兒子……倒是不差的。 橫掃大漠,明察秋毫。 這豈不是有文皇帝之風。 細細想來,還真是這麽壹回事呢。 兒子長大了啊。 竟比老子強了。 當然,這只是壹句感慨,不算得數。 弘治皇帝心知朱厚照的缺點,在於對於政務沒有耐心,與臣子打交道,也過於率性而為。 可是…… 不得不說,這個案子,辦的實是漂亮。 他忍不住,看了朱厚照壹眼,目中掠過了壹絲欣賞。 隨即,目光又看向方繼藩。 這裏頭,怕也有不少方繼藩的功勞吧。 朕讓太子和方繼藩來查辦此案,是因為對他們二人,最是信任的過。 可先是太子遇刺,卻是將自己嚇了個半死。 到現在……自己還想著張皇後那壹張幽怨又嚴厲的臉呢。 事後想想,還是心有余悸。 至於這些亂臣賊子,呵…… 弘治皇帝終於露出了壹點笑容:“太子懲弊有功,方卿家亦是功勛卓著,這壹次,倒是……辛苦了妳們……不過,朕倒想問壹問,這案子,到底是如何查出來的?” 雖然知道了結果,卻是不知過程,卻是遺憾的事。 總不會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吧。 不可能,絕不可能! 其實,這百官也想知道,這驚天大案,為何反手之間,就被朱厚照和方繼藩查了個水落石出。 心裏坦蕩的人,就圖聽個樂子,滿足壹下自己的好奇心。 心裏有鬼的人,也好學習壹下經驗,畢竟,耗子若是不了解貓,那就離死不遠了。 這就如高端犯罪之人,其法學知識,未必比律師要差壹樣,自己所背負的案子,最高判決幾年,最低幾年,自首能減輕多少罪責,是否會有緩刑,人家可是門清的。 朱厚照此時已忍不住叉腰了。 他手剛要提起,站在他壹旁的方繼藩,輕輕用手壹拍,將他的爪子拍下去,狗壹樣的東西,這個時候裝個啥,悶聲發大財啊。 朱厚照才將雙手垂下,而後道:“父皇,此案的關鍵,在兩處。” 兩處……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。 朱厚照道:“其壹,就是方才兒臣所說的,如此多的兵器,需要偷偷搬運,甚至是熔煉,就不可能,沒有痕跡。武庫靠近東門,所以,兒臣就料定,這藏匿和銷贓的地點,壹定就在東門附近,這個位置,它既不能在城中,因為動靜太大了,必須得在城外。除此之外,它又不能相距太遠,太遠的話,輸送起來,麻煩,且太容易露出馬腳,兒臣和方都尉便在附近搜查,果然……壹查……就有了眉目。”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。 百官們若有所思,紛紛點頭。 這就是了。 其實藏匿和銷贓的地點,關鍵之處,就在於不能動靜太大,可這些人,顯然也是有恃無恐的。畢竟,牽涉到了這麽多大人物,尋常人哪怕是知道,也不敢聲張,要嘛裝聾作啞,要嘛就同流合汙。 朱厚照隨即又道:“這其次,就是武庫失竊這麽大的案子,會有壹個人,壹定參與其中,兒臣和方都尉,細細的排查過,發現不少的小吏,肯定是涉案的,可是這些小吏,不過是小魚小蝦,他們上頭到底有什麽人,只怕他們自己都不清楚,倒是有壹個司吏,可能知道壹些事,可很快,此人……就不知所蹤了。” 這其實可以理解。 小魚小蝦,不過是付出壹點苦力罷了,他們能從中分到的好處,也是有限。他們更多的只是執行者,而高高在上的那些人,怎麽會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。 而司吏可能是知情人,不過司吏也只是司吏而已,他覺得風聲不對,自然舉家潛逃。 這和朝廷命官們不同,朝廷命官們家大業大,壹大家人數十上百口,又有官身,逃到哪裏去?: 朱厚照道:“於是,兒臣和方繼藩苦思冥想,卻尋到了壹個突破口,就是那兵部給事中王巖。父皇,武庫至關緊要,可對於兵部而言,其實又不緊要。它之所以緊要,是因為它牽涉到的是國家根本。它之所以不重要,卻又來源於,它不過是個倉庫,兵部尚書不會去關註它,侍郎們,更不會多看它壹眼,哪怕是庫部的主事官,也絕不會移動他的金貴之軀,去那庫房查看。所以,這些人,都有玩忽職守之責,可要說他們牽涉此案,卻是未必。只有兵部給事中王巖,他的職責,是監督整個兵部,前些日子,他還巡視過兵部上下,上了壹道奏疏,彈劾兵部上下,敷衍了事,痛斥兵部尚書馬文升,不懂下情…” 班中…… 馬文升不禁苦笑,喝涼水都塞牙縫啊,前些日子,別那給事中王巖罵,誰曉得王巖才是個巨貪,現在好了,雖說洗清了冤屈,可壹個玩忽職守,卻又扣在了自己頭上,難啊。 朱厚照道:“所以臣料定,這個王巖,壹定知道什麽,果然,兒臣清查過武庫巡視的記錄,卻發現,壹年之前,這兵部給事中王巖,就曾巡視過武庫,可王巖既然巡視過,他為何對兵部其他的事,指手畫腳,唯獨如此嚴重的武器虧空和竊取壹案,卻是無動於衷呢。唯壹的可能就是,王巖涉案,所以,兒臣第壹個喊出來的,就是王巖。”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。 凡走過必留痕跡。 這王巖雖是聰明,他之所以巡視武庫,十之**,等於是向兵部上下的人宣告,武庫沒有發現什麽問題,大家的註意力,方才不會註意到武庫上頭。 可誰曾料到,他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。 “那麽,又有壹個問題了。”朱厚照道:“但凡貪瀆的大案,往往都是窩案,壹個小小的王巖,是絕不可能有這麽大的胃口,虧空武庫這麽多兵器的,他的黨羽是誰呢?倘若兒臣只查出王巖,王巖寧死不肯招認其他的同夥,怎麽辦?畢竟,他若是寧死不招供,不過是死他壹人而已,他的家眷,至少還可得到他的同黨的照拂。可壹旦他招供,真的牽連了不該牽連的人,他就未必能保證,自己的家眷和親屬的安全了。” “於是乎……”朱厚照激動了,這是他的神來之筆,也是他和方繼藩,最得意的地方:“於是乎,兒臣和方繼藩……” 方繼藩忙是謙虛的道:“陛下,這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,兒臣哪有什麽功勞,不過是給太子殿下,鞍前馬後罷了。” 做人要謙虛。 謙虛的孩子,運氣都不會太壞。 弘治皇帝聽朱厚照的分析,如癡如醉,這家夥能說的如此頭頭是道,首先得了解下情,其次,才能有如此的判斷力,所以弘治皇帝聽眉壹挑,面露出幾分喜色,正想誇獎幾句,又見方繼藩謙虛,弘治皇帝心裏更是滿意,看看這兩個小子,還是很順眼的嘛,朕這輩子,算是值了……有個好孫子,還有壹個不錯的兒子,還有壹個如此敦厚的女婿。 他哈哈笑起來:“是這樣的嗎?” 朱厚照立即明白了方繼藩的意思。 今日,方繼藩就是讓自己盡情表現的。 老方是個厚道人啊,朱厚照心裏感慨,雖然他貪生怕死、好吃懶做,還有些小小的缺德,可對自己,卻還是不錯的,很好,回去好好謝謝他,我朱厚照今日承他的情! 朱厚照道:“好吧,兒臣那就不客氣了,說來,最神來之筆之處,就在於這壹次遇刺,這就是兒臣的主意,這壹次所謂的刺殺兒臣,都是兒臣親自布置,其實…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刺殺,更沒有所謂的刺客,這些刺客,都是兒臣的人!” “……” 弘治皇帝呆住了。 他腦海裏,瞬間的想到了昨天夜裏,被驚醒和訓斥的那壹幕,而後衣冠不整,狼狽不堪的被驅趕出寢殿,弘治皇帝的臉抽了抽:“假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