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三十六章：陛下，臣子感覺壹切良好

　　次日拂曉，細雪紛飛，大地依舊籠罩在冰寒裏。
　　沈傲穿著蓑衣，頭戴著鬥笠，背著行囊，便預備出發。
　　包袱裏，除了自己換洗衣物之外，幾乎沒有什麽私人的物品，都是帶給西山的‘朋友’們的禮物。
　　他心裏懷揣著離家的不舍，也帶著對西山的向往，看著自己已是兩鬢斑斑的父親。
　　從前，他沒覺得自己的父親已垂垂老矣，只有現在，他看著自己的父親，卻是盡顯老態。
　　他既希望到了西山，拿出自己的禮物，看著小虎子歡快的笑容，能看到張三八欣慰的樣子，希望自己的藥能使張母盡快的好起來！
　　可是，他凝視著父親，父親故作姿態的挺直了腰桿，腳下就像千斤重，難以跨出腳步。
　　“去吧，去吧，不可遲到了，書院肯定是有規矩的，妳別壞了規矩，否則為父即便在新建伯面前，即便是有些面子，卻也使他為難。”
　　沈傲心裏說，這滿京師的人，還沒見過誰家在新建伯那兒有面子的，父親真的想得太多了啊。
　　他記憶中，親眼看到方繼藩抓著太子的衣襟，將壹個雪球往太子的衣襟裏灌進去，凍得太子如猴子壹般上躥下跳，這可是連太子殿下都敢捉弄的人啊。
　　可沈傲不覺得有趣，他覺得這兩日，眼淚特別多，深深的吸了口氣，跪在雪地裏，帶著不舍道：“父親，孩兒，去了！”
　　沈文別過了頭，側目，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，口裏道：“去吧，叫妳去，好好讀書，聽太子殿下和新建伯的話。”
　　“是。”沈傲站了起來，背著行囊，終於毅然決然的向著茫茫的雪絮深處走去，漸漸的消失在白茫茫的霧中。
　　沈文依舊直勾勾地看著那壹團已模糊的雪霧，無語凝噎。
　　壹旁的夫人張氏責怪道：“也不讓他乘轎子，妳看，這樣大的雪，會凍壞的。這孩子天生身子就……”
　　“住口！”沈文厲聲大喝道：“從前兒子就是讓妳寵壞的，差點就要毀在妳的手裏了，再嘰嘰呱呱，遲早休了妳！”
　　張氏柳眉壹豎，徹底惱了，惡狠狠地盯著沈文。
　　沈文沈默了老片刻，臉上凝重的樣子終究逐漸的消失，慢慢的換上了壹副笑臉道：“夫人，風雪大，快回去歇著吧。”
　　………………
　　休沐結束。
　　沈文興高采烈的回到了翰林院，他乃學士，有單獨的公房。
　　今兒有翰林送來宮裏下的條子，沈文興致很高昂，端著茶盞，笑著道：“子忠啊，累壞了吧，來來來，坐，妳們年輕人啊，是該多吃壹些苦，嗯……”
　　這叫子忠的年輕翰林欠身坐下，顯得受寵若驚。
　　沈文捋須道：“老夫也有壹個兒子，比妳還年輕壹些。”
　　子忠驚嘆道：“是嗎？從前竟沒有聽沈學士提起過。”
　　沈文臉上的笑容顯然久久不退，道：“平時都在院裏嘛，這是朝廷官署所在，只論公事，怎麽好談兒女私事呢，嗯嗯，就這樣……妳去吧。”
　　這種感覺，挺好。
　　至少……終於可以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兒子了。
　　若是從前的那個沈傲，說實話，沈文真怕提起，被人知道了，心裏實是不堪。
　　現在不壹樣了，我兒子還英俊瀟灑呢，長得像極了老夫，他在西山書院裏讀書，還怕將來沒有前程？
　　忍不住愉悅地哼著曲兒，拿起宮裏的條子看著。
　　這時，外頭卻有人氣喘籲籲，細碎的腳步由遠及近，壹個宦官進來道：“沈學士，陛下召見。”
　　沈文壹下子收斂了笑容，扶了扶翅帽：“這便去。”
　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　　此時，在暖閣裏，弘治皇帝顯得坐立不安。
　　昨日沐休，書院都放假了，本還以為那逆子會去坤寧宮，他也懶得召這小畜生來，就等他自投羅網了。
　　可誰知道等到了天黑，依舊蹤影全無。
　　弘治皇帝怒了，壹個多月不見影子，這到底去鼓搗啥了？
　　可怒歸怒，弘治皇帝的心裏還是有幾分想念的。
　　畢竟，只有這麽個兒子啊。
　　壹切的希望，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。
　　在弘治皇帝看來，其實他是將朱厚照當做了自己的延續。
　　自己可以辛苦壹些，這其實就是為太子的未來分憂。
　　自己可以操勞，便是讓太子將來少操壹些心。
　　自己沒日沒夜的操勞，為了誰呢？真為了祖宗嗎？或許有那麽壹點點，可祖宗們在天上，虛無縹緲，太過遙遠，無法企及！
　　兒子，卻是實實在在的。
　　於是這壹個多月突然沒了壹丁點音訊，焦慮和惱怒的同時，也不禁開始思念起來。
　　弘治皇帝也能感受到，張皇後因為見不著兒子的失落，莫說是自己的結發妻子，便是自己的女兒秀榮，不也是神魂不屬，不停顧盼著嗎。
　　哎，勞累這麽多人為他掛心，真是小畜生啊！
　　弘治皇帝又忍不住罵起來，懶得理他了，管他死活去吧！
　　有本事，就別來宮裏，大明，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宗室嗎？
　　就這麽心裏痛罵了壹陣，可到了暖閣後，和劉健等人議著事，到了壹半，終究是忍不住了，朝蕭敬道：“沈學士人在哪裏？”
　　蕭敬道：“怕是在翰林院。”
　　弘治皇帝頓了頓，便道：“請他來，朕有事問他。”
　　蕭敬會意，匆匆忙去命人請人了。
　　劉健等人，似乎也看出了陛下的不安，卻都不露聲色。
　　好不容易的捱到了沈文來了，沈文不知陛下召自己何事，入了暖閣，行禮道：“臣……見過陛下，吾皇萬歲。”
　　弘治皇帝看了沈文壹眼，有點拉不下面子，因而道：“前些日子，命翰林院撰寫的烈女傳，為何還未有消息？”
　　翰林院擔負的，除了入值宮中待詔，存檔、修史，除此之外，還負責壹些修書的職責，譬如烈女傳就需要重修！為了鼓勵女子們守貞，翰林院需要采集各地烈女的事跡，加以潤色之後，編為書稿，頒布天下。
　　這事，沈文是不太上心的，他對烈女沒啥興趣，只交代了文史館負責修撰，卻沒想到陛下對此如此的關註！
　　他肅容道：“臣會交代壹下，過幾日就上陳陛下，請陛下禦覽。”
　　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：“這是至關緊要的事，萬萬不可等閑視之，嗯，沒什麽事了，妳且告退吧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特意讓他來這壹趟，就為了烈女傳？
　　這烈女傳官修，乃是常例，真有這樣緊要嗎？
　　沈文壹頭霧水，剛要準備告辭。
　　弘治皇帝突然輕描淡寫的道：“噢，還有壹件小事。”
　　沈文連忙道：“不知陛下還有什麽吩咐？”
　　弘治皇帝臉上依舊擺出壹副淡然的樣子，平靜地道：“妳的兒子，叫沈傲是嗎？他昨日在西山書院休沐回來了？”
　　沈文壹聽沈傲二字，臉竟是騰地壹下就紅了。
　　是激動的。
　　於是他立即拜下道：“回來了，今兒清早才送走的。”
　　弘治皇帝便四顧左右的看了壹眼劉健等人，才笑吟吟的道：“想來也學了壹點學問吧。”
　　問出這句話的時候，弘治皇帝的心裏其實在吐槽，學個屁個的學問，這個逆子，怕是在誤人子弟吧。”
　　沈文先是壹楞，隨即明白了，他險些忘了，太子殿下在西山教學呢。
　　原來……繞了這麽大圈子，烈女傳是假，詢問西山學院的事才是真。
　　“陛下……臣正要進言呢！”他聲若洪鐘地道。
　　可這突然起了的高分貝，差點沒把弘治皇帝嚇壹跳。
　　劉健諸人也充滿了好奇，很想知道那沈傲如何了。
　　“說起來，甚是慚愧啊，陛下，臣子從前桀驁不馴，荒唐透頂。壹月前去了西山書院，臣也不抱太大的希望，不過是存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，可臣子昨日回來……煥然壹新啊……”
　　說到煥然壹新的時候，沈文的聲音都在顫抖。
　　身軀打了個激靈，接著壹身的龍精虎猛，雙目如電！從前在禦前，總是戰戰兢兢的沈文，像是壹下子年輕了十歲。
　　“嗯？”
　　煥然壹新，這算是好詞嗎？
　　弘治皇帝心裏揣測著，聽著，像是不祥的征兆啊。
　　可他控制力倒是很好，面帶微笑，壓下心裏的擔憂，平靜地道：“卿家但言無妨。”
　　“噢，來給沈卿家賜坐，上茶，不急，慢慢說。”
　　接著便有宦官給沈文搬來錦墩。
　　沈文也不客氣，欠身坐下，等人上茶來，抱著茶盞！
　　精神抖擻沈文道：“臣子昨日清早是步行回來的，十幾裏地啊，還背著包袱，就這麽步行回來了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弘治皇帝壹怔，臉上露出了訝異之色。
　　步行？
　　西山，弘治皇帝是去過的，自然知道那路程可夠遠的。
　　此時，沈文接著道：“臣子從前身子孱弱，這昨日回來，卻是連氣都不喘，整個人啊，就是兩個字，精神！”
　　說到精神二字的時候，沈文巴不得將從前的沈傲和現在的沈傲拉到皇帝面前親眼看看，看看這判若兩人的沈傲，到底有什麽分別。
　　說到此處，沈文有點遏制不住自己情感了，眼角又開始泛淚起來：“他見了臣，便開始拜下行禮………哎，陛下您是不知啊，從前那個臭小子，甚為頑劣，沒心沒肺，自他長大成人，臣……已許多年沒見他鄭重其事的行過禮了。”